于小芊和杨砺说话间，乐毅已经把酥皮放到烤箱里，调好了温度，回过头来开始切草莓，刀尖轻轻地一拉一划，转眼将十二颗草莓一分为二，浸到了加了砂糖的朗姆酒里。然后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下，习惯性地又想去摸口袋，手到半路又返回来撑在台面上，乐毅抬头看着玻璃外的于小芊和杨砺，温和地笑了笑。于小芊知道他烟瘾犯了，看他努力克制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爱，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杨老板看看乐毅，又看看于小芊，感觉被撒了一把无声的狗粮，他问于小芊，“什么时候摆酒？”

“啊？”于小芊沉默了几秒，她差点忘了，他们之间还有不确定因素，“还没，想好……”

“姑娘这你还犹豫？富二代啊，老有钱了。别说是我说的啊。”杨砺朝着玻璃那边的乐毅眨了眨左眼，乐毅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，眉毛微抬看着杨砺，又看看于小芊，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。这时身后的烤箱“叮”的一声，乐毅转回身去，戴上手套取了酥皮，放在架子上晾着，开始动手打发淡奶油，就没再去看他们俩。

“有一次我俩在小区健身房里，有个阿姨看上他了，想把女儿介绍给他，就问他你有几套房子啊？他刚说了个没字，手机就响了，他接完电话，那个阿姨就不见了。他就问我阿姨人呢？我说你说没房子，人家走了呗，他说，操，我想说的是没数过。”杨砺讲到这里爽朗地笑起来。于小芊也笑，知道他是在打趣。

玻璃那一边，乐毅正在挤裱花袋，一层酥皮，一层奶油，然后均匀地铺上草莓，最后顶上用一小片薄荷叶装饰。装完盒子，乐毅顺手把操作台整理干净，工具都归回原位，然后脱掉围裙，摘下口罩，洗好手，拎着蛋糕盒子出来了。

“老杨，这两块给你和文彦。”乐毅说着递给了杨砺两块，然后把另两块给了于小芊。

“噢，那我可替我闺女谢谢你了。”

“谢什么，用的你的机器你的材料，我谢谢你才对。”

“谢谢你的手艺。”杨砺说，“你怎么不多做几块，我好放店里卖啊。”

“我又没证，不想害你。”乐毅说，“老杨，走了啊。”

“哎，好。”杨砺帮他俩开门，送他们出去，他在店门口又叫住于小芊，“姑娘。”

“我叫于小芊。”于小芊说。

“小芊妹子，我回头帮你想一个他不会做的，咱难倒他。”杨砺笑着说。

于小芊笑了。

到了家，于小芊打开蛋糕盒，舔了一下顶上的草莓和奶油，朗姆酒浓郁的香气混合着酸甜的草莓味道，被奶油包裹着慢慢在嘴里融化，刺激着她的味蕾，她又咬了一口沾满奶油的酥皮，酥皮烤得松脆无比，一层层透着黄油的香气，奶油的甜味刚刚好，浸润着草莓的汁水，也不会觉得腻，回味还没有消散，第二口又咬了下去。美食带来的满足感，能使人产生幸福的感觉。

于小芊品尝着草莓拿破仑，乐毅泡好了柠檬水放在桌上，他坐下来，十指交叉支在下巴上，面带微笑看着于小芊。

“还要给差评吗？”乐毅问。

“那我就勉为其难改好评吧。”于小芊甜甜一笑。

她的嘴唇上堆着白白的奶油，乐毅伸手去擦她嘴角的奶油，于小芊调皮地用舌尖舔了他的手指，乐毅猝不及防，指尖湿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飞快通过全身，他漆黑的眼眸里柔光一闪，对于小芊说了句，“赶紧吃完。”

“为什么呀？你有急事吗？”于小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，睫毛忽闪忽闪。

乐毅笑笑，开始吃蛋糕补充体力。

“老杨以前做什么的？”于小芊突然问。

“老杨……”乐毅顿了顿，“他自己怎么说的？”

“他说跟你是同行。”

“嗯。”乐毅应了一声。

“他以前，应该是卧底。”

“噢？”乐毅抬了抬眉毛，嘴角上弯，“说说你的理由。”

“他的背后有一大片纹身，而且有年头了，警察是不可以纹身的。”于小芊说。

“嗯，你们形态辨识学的教官教得不错啊。”

“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？”于小芊推了他一把。

乐毅笑笑，“还有呢？继续说。”

“你给了他和他女儿两块拿破仑，没有提到他的妻子，离异了？过世了？”于小芊思考着。

“离异了，过世了。”乐毅点点头，眼眉低垂，看着桌上的柠檬水杯。

“那么他退出的原因，可能跟他的妻子有关……哎？我们聊这个要紧吗？”于小芊突然有些顾虑。

“这不是什么秘密。”乐毅说，“只是老杨的前妻，死得很离奇。”

“怎么个离奇法？”于小芊问。

“老杨的前妻，晚上开车，在高速公路上匝道，被右侧山坡上飞来的砖块砸中了前风挡玻璃，高速撞击下，砖块击穿了玻璃，砸中了她的头面部，造成颅内损伤，当场就死亡了。扔砖块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。砖块上留有他的指纹，他也承认了是他扔的，他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。”

“这熊孩子！”于小芊愤恨地说。

“案件最终定性的是过失致人死亡。而当事人未满十六周岁，不承担刑事责任。”

“竟然会有这种事情。”于小芊摇摇头。

“当时文彦还在上小学，就是隔壁的一小，为了照顾孩子，老杨退出了任务，在这里开了蛋糕店。现在那孩子上初一了吧，读书挺好的，在一中。”乐毅说着看了一眼于小芊。

“一中？也是我的母校啊。”于小芊抿着嘴，若有所思。

“想不想回去看看？母校建成200周年纪念日，就在下周。”乐毅问她。

“哎？你怎么知道啊？”于小芊惊讶地眨眨眼。

“我也是一中的啊。不过我毕业的那年你刚入学。”乐毅说。

“原来你还是我学长啊，好遗憾啊，咱俩没有在校园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。”于小芊撅着嘴说。

“那我就得判刑了。”

“为什么呀？”于小芊不解。

“少女就你这撩法，血气方刚的我哪把持得住，你那时候还未成年呢。”乐毅笑着伸手揉乱了她的前刘海。

“我自愿的也不行吗？”

“当然不行了，你刑法课又没认真听讲吧？”

“教官，我错了。”于小芊吐了吐舌头。

“回去以后好好背法条，下周末我抽查。”乐毅站起来收拾好桌子，拉上了窗帘。于小芊走过去抱住了他，把头埋进他的胸膛，乐毅摸着她的头发，在她耳边轻声问她，“你想在哪里？”

于小芊摇摇头，“就这样抱我一会儿好吗？”

乐毅环抱住她，于小芊说，“你身上好香，都是黄油的香味。比烟味好闻多了。”

“我忍不住了。”乐毅说，“憋一天了，我先出去抽根烟。”

“不许去。”于小芊抬起了头，“做完再去。”说着拉着他就往卧室去了。乐毅跟在后面，偷笑了一下。

半当截的，乐毅的手机亮了一下，是江未来打来的，乐毅瞄了一眼按掉了，紧跟着一条短信进来：接电话。然后屏幕又亮起来，乐毅接了起来。见他的动作停了下来，于小芊意乱情迷地去抽他的手机，乐毅一把握住了于小芊的手，脸色也有点不好起来，他下了床，边穿衣服边跟于小芊说，“我得去一下单位，有点事儿。”

于小芊顿时火冒三丈，这半路急刹车的滋味，别提有多难受了，“你怎么不去死啊？”说着拿起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。

乐毅没有躲开，他生扛了这一下，“小芊儿，对不起。”

于小芊怒归怒，知道肯定是很紧急的事，她重重地出了一口气，问道，”几点回来？“

“不用等我了，今晚上都不一定回得来了。”乐毅说。

“知道了，你走吧。”于小芊背过身去躺下，不再理他。

乐毅走后，于小芊起来在乐毅家里走来走去，她看到玄关上有一个袋子，是乐毅带回来的，她打开看了看，里面是一套丝绒口红套装。于小芊打开对着镜子试了一下色，擦掉，又试第二个颜色，再擦掉，继续试。

于小芊从小就一直跟父亲两个人一起生活，父亲不会扎辫子，图方便一直给她理的男生的短发。没发育前，她走在路上也经常被错认是男生。她一直和男生在一起玩，和女生反倒处得不太好。一直到高一那年，青春期的她，女性的自我意识突然觉醒了，她开始研究起打扮来。校园祭那天，她穿着校服白衬衫，格子百褶短裙，剪了个当时很流行的妹妹头，涂着淡彩润唇膏，在班级的摊位处帮忙。那是她第一次穿裙子，非常不自在，动作也比平时文雅了许多。

这时校篮球队的队长从她们班级的摊位前路过，他看了于小芊一眼，于小芊也回看了他，少年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，随即加速狂跳，他的视线再也移不开，别着头往前走，结结实实撞到了布告牌上，上面的海报油彩还没有干，少年一脸斑斓，朝着于小芊尴尬地笑了笑。

后来他们在教学楼后面接吻了，于小芊感觉她身体里有另一个自我被释放了出来，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自由和快乐，她骑着自行车，张开双臂迎接风，一路唱着歌回家。第二天于伟就被叫到了学校，同时来的还有篮球队长的妈妈，两个做了坏事的少男少女站在校长办公室里惴惴不安。一切才刚刚开始，就被迫结束了。

于伟第一次打了她，说了很难听的话。于小芊断断续续哭了一整晚，第二天上学，于小芊的班主任，生物老师沈兆业，又针对这件事找于小芊谈话。于小芊内心的反感，转变为愤怒，她把不能对父亲发泄的恨意都转嫁到班主任头上，以后但凡是生物课，于小芊就逃课。沈兆业从一开始训斥她，到后来耐心劝说，于小芊都置若罔闻，不听不听，王八念经。可沈兆业不但没有放弃她，还帮她隐瞒了逃课的事，越是这样，于小芊就越是恨他，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缘由。

于小芊静静地站着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。这唇膏的颜色，还挺好看的。她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