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随意聊了几句，比尔拿了只篮球就地坐下，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，查理欧一看这架势，马上面对面也坐在球上。

“查理，保罗报告我看了，你们的设想很有创造性。”比尔的斯堪的纳维亚口音，在查理欧听来非常悦耳：

“美国的历史，可以说就是一部收购史，最初荷兰殖民者从印第安人手里收购了曼哈顿；后来从法国人手里购买了路易斯安那州；从俄国人手里买下了阿拉斯加；这些收购的项目都不错。爱西也很善于使用收购战略，这一点你非常清楚，前不久收购的X8项目，就为爱西的产品线加了分。”

说到这里，比尔用赞许的目光，朝查理欧点了点头。接着，他话锋一转：

“不过我们从未收购过完整的中国公司，如果我们将恒佳整个收购过来，该怎么去运营他们？”

比尔很重视中国区，自然也重视查理提交的保罗报告，从内心来说，他并不赞同收购恒佳。为什么要收购他们呀，在香港我不照样将他们打垮了吗？查理是不是被他们吓住了？

但为了让查理欧放弃得心服口服，在来香港之前，比尔专门找麦肯锡做了反向咨询，主题就是《跨国公司在华收购的失败案例和原因分析》，但这些工作他没有让查理欧知道。

“我觉得应该继续保持原有的经营团队，”查理欧又将保罗报告的这部分思路，重新阐述了一遍。

比尔耐心听完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大腿。查理欧跟着站起来，征求意见似地看着他。

比尔是白种盎格鲁撒克逊人，这类人掌握着美国主流社会。从内心深处说，他看不起中国的商业文化，自然也就认为恒佳与爱西相距甚远，目前的形势只是恒佳短期的侥幸成功，如果真的收购恒佳，不管从感情上，还是从战略上，他都不太愿意保持原有的经营团队。

“查理，你知道达能吗？”比尔用一只手掌抓着篮球，在空中晃了晃。

“当然，”尽管隔行如隔山，但达能这种名震天下的公司，查理欧不可能不知道。

“达能在中国收购了很多企业，但全都失败了，唯有收购娃哈哈是成功的，据说已经收到了四亿多美元的回报……”

“您知道为什么达能收购娃哈哈会成功吗？就因为娃哈哈的总裁宗庆后是个经营奇才，达能维持了原有的经营团队。”查理欧适时出击，用比尔提供的案例为自己说话。

“但最后达能和中方陷入了无尽的诉讼，这绝不是达能想看到的。”比尔眯起双眼，凝视着篮球馆外遥远的虚空，仿佛恒佳的范胜轩就站在那里。

“据我的调查显示，恒佳的那个范，也和娃哈哈的宗一样强势、专制。这并不奇怪，因为不是这样的人，很难在中国成功，但如果是这样的人，又很难和我们愉快的合作。”

查理欧显然没有对比尔的这番话，做好心理准备，他只好从原有的立场上稍稍后退：

“我也只是想通过收购消灭恒佳这个搅局者，也能增加我们的实力，既然您已有成熟的考虑，那我们先把它搁置起来吧。”

在驱车回洲际酒店的路上，查理欧心情虽然有点郁闷，但他劝自己说：我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，不应该有什么遗憾。这样一想，他的心情也就释然了。

回到酒店，临到上床前，查理欧接到保罗的电话：“Boss（老板），谈得怎么样啊？”

“他没有被说服，我也没有被他说服，That’s all（就这了）。”查理欧懒洋洋地回答道。

自从和武锐锋同居后，夏琳一个人有时间，就喜欢去南山各处看看房子。几经比较，她看上了华侨城金色城堡的一个单元，报价三百多万，而且还在看涨。她带武锐锋去看过一次，他自然没有任何意见。但问题是，二人的主要财富都是恒佳的内部股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钱，武锐锋又不喜欢按揭，这事就拖了下来，成了夏琳的一件心事。

这天下午，深圳的天气有些阴湿，夏琳来到梁佳明的营业部。

说是营业部，还不如说是个窝点，因为它就在一个普通小区的三房两厅公寓里，所有门窗都加装了拇指粗的防盗网。

自从水果店出事后，梁佳明吸取了教训，做事更加隐秘，不是熟客介绍的生意决不做，没有做过几次大交易的熟人，决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窝点在哪里，这样一来，虽然少了些零星的散客，却增加了几位重量级的客户，生意反倒更红火了。

梁佳明为别的客人洗钱，一定是一把一利索，既不预收，也不垫付——这是洗钱这一行的行规，但对恒佳，他却网开一面，有时凭夏琳的一纸传真，就把几百万港币付出去，过几天才收到恒佳的人民币，有时也会代恒佳收款，过后才把钱转给恒佳。

这样一来，双方就必然都有本账，来记录收付情况。

夏琳月底过来，一是要核对账目，二要看看梁佳明这里的环境和运作，是不是还可靠。

梁佳明殷勤地将夏琳迎入内室，一边吩咐会计将账本复印过来，一边打开抽屉，取出一个精美的礼盒，打开一看，是一只限量版的摩托罗拉手机，精致小巧的机身上，镶满了施华洛世奇钻石，即使在日光灯下也熠熠闪亮。

“夏小姐，谢谢你哦。”

“梁先生，咱们这么熟了，就不必了吧？”夏琳以前做销售的时候，成天张罗着给客户送礼，现在也有人来打点她，让她有一丝做甲方的欣喜，但口头上还是客气着。

梁佳明还没说话，会计敲门进来，将几页纸的往来账目放在桌上。

梁佳明拿起来，扫了一眼说：“你们还有三十多万在我这里，你看往哪里汇？”

“哦？是吗？”夏琳疑惑地接过账目，果然发现恒佳的余额还有35.8万元人民币，而在她心目中，这个余额应该只有不到3万元。

她不动声色地收起账目：“我得回去对一下。”

“好，反正到时就凭你一句话。”梁佳明边说，边将那只手机放到夏琳的包里。

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，夏琳觉得这里一切正常，就起身告辞。

“不一起吃晚饭啦？反正也差不多了嘛。”

“不了，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嘛。”

回到家里，夏琳打开电脑，一笔一笔核对双方的账目，发现自己的记忆果然没错，恒佳在梁佳明处的余额应该是2.8万人民币，双方相差的33万，是因为梁佳明在三月上旬为恒佳付出了33万，却没有记账。

核对了几遍后，夏琳确认了这一点。她的心怦怦跳起来：这33万按照惯例，只要凭她的一纸传真，就可以转到任何地方，恒佳当然不会知道，梁佳明那边，下个月又开始新的记账，自然觉察不到。

夏琳是做过大事的人，33万自然不算大钱，但这笔钱的诱惑在于，她只要稍稍一动念头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袋平安。如果这笔钱是恒佳的，那夏琳决不会动心，因为她对范胜轩有一种特殊的亲近和崇拜，她觉得他就像自己的父亲。但这笔钱却是梁佳明的，她对梁佳明泡K厅，***有着本能的反感，同时也认为洗钱本身是不那么正当，这么一来，就减少了许多道德压力。

夏琳坐在向海的阳台上，朝着变化莫测的晚霞出神。直道暮色沉沉，她的手机才让她回过神来。

“还没吃饭吧？快下来，我带你去吃饭。”武锐锋兴奋地喊。

两人就近到了相熟的南昌菜馆。刚走进包厢，还没来得及点菜，武锐锋手舞足蹈地说：“我靠，今天可是有点爽哎，我们在新加坡，把爱西给摆平了，总算报了香港的一箭之仇。”

夏琳高兴地握着男友的手，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“我靠”之类的粗口，知道他一定乐坏了，就认真地听他一一道来。

原来新加坡准备开设赌场，世界赌业巨头纷纷到新岛淘金。这样一来，原有的通信网络就不堪重负，急需升级。

“咦？新加坡不是儒教国家吗？怎么会鼓励赌博呢？”夏琳抽空点好了菜，好奇地问。

“儒教？哈哈，不论中外的儒教，都是用来装的。”武锐锋不屑地说：“中国没开放之前，新加坡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，自然可以装装儒教，但现在中国的产业竞争压力太大，想装也装不下去，当然是怎么来钱怎么玩了，还儒教呢？东方人没有不相信‘钱教’的。”

新加坡的通信要升级，就按国际惯例向全国招标，恒佳又获得了和爱西同台肉搏的机会。问题是，这次升级需要做很多应用型的研发，面对标书的各项要求，爱西尽量压缩时间，但至少也得6个月，而恒佳的竞标团队在和深圳总部开过十几次视频会议后，白纸黑字地承诺，能在3个月内交工。自然，新加坡的订单花落谁家。就清清楚楚了。

“最痛快的是新加坡是爱西的亚太总部，咱们抢到了这个单，就等于在爱西脸上，狠狠扇了一巴掌。啊，真爽！”武锐锋情不自禁地敲打着桌子。

“那你会不会把爱西给惹火了？”夏琳担心地问。她和查理欧打过交道，知道爱西并不好对付。

“惹火？惹火他们又怎么样？这世界，who（谁）怕who啊！”

“来，祝贺你们，终于在海外打响了第一炮。”夏琳拿出做销售时的豪爽劲，举起倒满金威啤酒的酒杯，与武锐锋干了一杯。

“那你这几个月又得忙了吧？”

“那没什么。”武锐锋故作轻松地说。实际上，由于爱西的不断干扰，新加坡方面并不相信恒佳能在三个月内交工。因此双方达成的合同条款，对恒佳非常严苛。如果到期不能交工，恒佳将被罚巨额违约金。

范胜轩犹豫权衡了很久，刚刚才咬牙下令，授权恒佳的新加坡项目组，签下那份生死合同。

现在，这个订单的重担，就全部压在武锐锋的肩膀上。

“对了，你那边最近如何？”说完了自己的高兴事，武锐锋关切地问。

夏琳趁机将33万的事，快速说了一遍。（未完待续）